【編者按】

　　我們都是追夢人。

　　新聞記者的夢想，是用自己的筆和鏡頭記錄這個偉大時代前進的步伐，記錄普通人的追夢故事，從深山“空巢村”的復蘇到山水林田的生態(tài)變遷，從罕見病少年的大學夢圓到神舟航天員的星辰大海......

　　“我在現(xiàn)場”欄目以“我們都是追夢人”為題，將新華社記者記錄的追逐夢想的故事匯聚于此。這些故事講述的是追夢人不停的腳步，是“中國夢”照進現(xiàn)實的新時代。

　　2010年9月的一個早晨，江西省崇義縣上堡鄉(xiāng)上堡村村民吳年有的妻子鄧丁藍在縣醫(yī)院產(chǎn)下了同卵四胞胎女兒，從此這個山村家庭的生活發(fā)生了巨大的變化。

　　這個四胞胎的消息吸引了我。要知道自然受孕的同卵多胞胎概率約1500萬分之一，同性別的概率更低——這確實是一個不小的新聞。然而，當我在12年間，6次赴贛南山區(qū)采訪這個特別的家庭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我記錄的不僅僅是一對農(nóng)村夫妻撫養(yǎng)四個孩子的影像故事。這個故事折射出中國貧困人口在脫貧攻堅、鄉(xiāng)村振興的歷史進程中不斷升騰、不斷向前的巨變。

　　拼版照片，吳年有夫妻和四胞胎女兒的合影：上左圖為2011年9月14日攝于家中土坯房前；上右圖為2016年5月25日攝于家中土坯房前；下左圖為2017年9月7日攝于家中在建的三層小樓前；下右圖為2020年9月10日攝于新房客廳內(nèi)。

　　這是2022年6月19日拍攝的上堡梯田。

　　上堡村是贛南山區(qū)的一個小村莊，“中國三大梯田”之一的上堡梯田是這里的名片，也是客家人長期在自然環(huán)境中求生存、求發(fā)展的歷史見證。雖說名氣在外，但因為交通不便，接待能力有限，這里的旅游產(chǎn)業(yè)并不發(fā)達。人們以梯田耕種和外出打工維持生計，吳年有一家就是這里典型的農(nóng)民家庭。

　　吳年有在照顧出生僅一個多月的四胞胎（2010年10月29日攝）。

　　對當時人均年收入不超過2300元的這一家子來說，四胞胎的出生有驚喜，更有相伴而生的沉重負擔。

　　“她們的到來，就跟做夢似的。”吳年有給孩子們?nèi)∶簠菈翩?、吳夢玲、吳夢云、吳夢琴?？僧敗八膲簟闭嬲齺淼郊抑校麉s犯了愁。“我和我老婆以前都在廣東打工，有了孩子，就去不了，家里只有3畝田，也沒其他收入，孩子的奶粉錢都是東拼西湊的?！?/p>

　　鄧丁藍（下）背著孩子在家門口曬谷子（2011年9月14日攝）。

　　吳年有為四胞胎沖泡牛奶（2011年9月14日攝）。

　　四個孩子睡午覺時，吳年有抽空到田里收稻谷（2011年9月14日攝）。

　　四個孩子都是早產(chǎn)兒。四胞胎中的老三出生的時候只有二斤，老大被懷疑患有先天性脊柱裂，手術費就要10多萬。而且，只要有一個孩子生了病，其他三個都會生病。

　　盡管和家人商量過抱走兩個給別人寄養(yǎng)，但看著孩子們在澡盆里洗澡時高興的樣子，吳年有最終還是沒舍得。

　　家里只有一個澡盆，小家伙們得輪著洗。一進澡盆她們就拍手嬉笑，這也是吳年有最開心的時候（2011年9月14日攝）。

　　說到眼下生活的艱辛，四胞胎的奶奶鄧光龍禁不住掉下了眼淚（2011年9月14日攝）。

　　一大家子的艱難的生活處境，也沖淡了我第一眼看到四個小家伙時的驚喜。作為記者的我，能給予他們最好的幫助，或許就是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他們的生活。

　　作為圖片故事中重要的一個全家福畫面，讓四個不到周歲的寶寶不哭不鬧同時出現(xiàn)在鏡頭中并非易事。老大笑了，老二鬧，老三開心，老四睡覺，想拍到好的合影，只能邊哄邊等。最后，我讓夫妻倆抱起孩子們，坐在自家的土坯房前完成了拍攝。

　　拍完這張合影，我與吳年有一家告別，踏上歸途。路上，心里充滿了彷徨：四胞胎的到來，讓這個本來就貧困的家庭又背上了沉重的負擔，未來，四胞胎的命運將會如何？吳年有和鄧丁藍的生活又將有怎樣的變化？

　　吳年有夫婦和他們的四個女兒（2011年9月14日攝）。

　　2016年的兒童節(jié)前夕，時隔5年，牽掛把我?guī)Щ氐竭@個深山里的家庭。

　　穿過小石橋，經(jīng)過幾畝稻田，沿著碎石土路一路上行，就看到了吳年有家的小院?？吹轿萸傲罆裰耐钜挛?，就知道四個孩子都長大了，走進屋里，驚喜撲面而來：墻上貼滿了孩子們的獎狀。

　　四胞胎姐妹在家里展示她們獲得的獎狀（2016年5月25日攝）。

　　坐下來慢慢聊，我了解到，在脫貧攻堅中，吳年有家被列為建檔立卡貧困戶，當?shù)卣疄榉蚱迋z提供了公益性崗位，為四胞胎姐妹申請了低保。夫妻倆起早貪黑，干農(nóng)活，一有空還到附近工地打零工，挺過了最艱難的日子。

　　我注意到，吳年有家的院子邊建了魚塘和雞舍，魚塘邊還種了幾株刺葡萄。養(yǎng)魚、養(yǎng)雞、種刺葡萄，這些都是當?shù)鼐珳史鲐氄叩耐茝V產(chǎn)業(yè)。

　　最讓夫妻倆高興的是，4個孩子都健康成長。當初最擔心的老大吳夢婷通過進一步檢查，確認先天性脊柱裂并不嚴重，身體不受影響。得益于健康扶貧政策，四胞胎的就醫(yī)支出報銷比例達90%以上。

　　四姐妹都進了鄉(xiāng)里的幼兒園，園長也只收了兩人的學費?！傲弧眱和?jié)快到了，幼兒園正組織孩子們彩排節(jié)目，園長還特意為四姐妹編排了一個時裝秀的節(jié)目。身穿裙子的四姐妹，就像陽光下盛開的四朵小黃花，格外耀眼。

　　四胞胎姐妹在幼兒園里表演節(jié)目（2016年5月25日攝）。

　　四胞胎姐妹在幼兒園里玩耍（2016年5月25日攝）。

　　四胞胎姐妹坐在家中土坯房門口畫畫（2016年5月25日攝）。

　　放學后，孩子們拿著我?guī)淼漠嫻P，在土坯房門口畫起畫來。

　　四胞胎家里原來住的土坯房年久失修，墻體多處裂縫，一到刮風下雨天，一家人都擔驚受怕。吳年有告訴我，當?shù)卣菩修r(nóng)村危房改造政策，他會做些泥水工，自己也準備在宅基地上建新房。而對鄧丁藍而言，她更在意的是女兒的教育。在她看來，要走出眼前這片大山，讀書是最好的渠道。

　　在鄧丁藍小時候，因為家貧，只供得起弟弟一個人讀書，鄧丁藍和妹妹剛讀完小學就不得不輟學，在田間耕作到可以外出打工的年紀后，到鄰省廣東打工；到了結婚年紀，再回到山里相親、出嫁。

　　時代的腳步不斷向前，鄧丁藍的人生境遇不會在她的四個女兒身上重現(xiàn)了?！吨袊鴭D女發(fā)展綱要（2011—2020年）》統(tǒng)計監(jiān)測報告顯示，小學學齡女童凈入學率自2015年開始連續(xù)6年保持在99.9%以上。

　　在脫貧攻堅中，政府對建檔立卡貧困家庭學生實施從入學到畢業(yè)的全程全部資助，以阻斷貧困代際傳遞。2017年，四胞胎姐妹上了小學一年級?！八齻冞@一輩子肯定和我自己不一樣了?！?鄧丁藍對我說，她確信，女兒們一定會繼續(xù)讀書，將來還要上大學。

　　四胞胎姐妹出發(fā)去學校，身后是家中在建的三層小樓（2017年9月7日攝）。

　　2020年9月，穿過小石橋，經(jīng)過幾畝稻田，碎石土路已變成水泥路，我又來到了這個熟悉的小院，原來的土坯房邊建起了一棟三層小樓。

　　吳年有把我迎進門，熱情地向我介紹家中的布置，四胞胎姐妹終于有了自己的房間和書桌，再也不用趴在床上寫作業(yè)了。我注意到，新房客廳墻上貼著一張“脫貧光榮證書”：2019年1月1日，四胞胎一家退出貧困戶行列。

　　十歲的四胞胎姐妹已經(jīng)不再那么瘦弱，她們都在鄉(xiāng)里的中心小學上學。像其他孩子一樣，她們愛吃零食，愛打鬧，愛抱怨功課多。姐妹們分在兩個班，雖然有時也會選擇不一樣的衣服去學校，但老師還是經(jīng)常叫錯她們的名字。

　　四胞胎姐妹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，遠處是家里的土坯房祖屋和新建的三層小樓（2020年9月10日攝）。

　　四胞胎姐妹在學校教室里看書（2020年9月10日攝）。

　　吳年有學會了開挖掘機，在種田搞養(yǎng)殖的同時，也會去建筑工地接活干，鄉(xiāng)里還讓他和妻子做起了村里的護林員和保潔員。

　　這幾年，縣里大力發(fā)展旅游產(chǎn)業(yè)，通往山外的路也拓寬了，來上堡梯田的游客也越來越多，吳年有打算把房子的3樓改建成民宿接待游客。

　　吳年有在家門前檢修挖掘機（2020年9月10日攝）。

　　四胞胎姐妹在家里的小院旁給飼養(yǎng)的雞和鴨喂食（2020年9月10日攝）。

　　生日蛋糕的蠟燭點亮，燭光映照在4個公主造型的小女孩身上。蛋糕前，4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女孩異口同聲地喊道“我們十歲了”。這一刻，多年以來一直纏繞著我的擔憂，瞬間消解了。

　　“努力干活，改善生活，把小孩教育好，她們長大成才，就是我最大的夢想。”有些“發(fā)?！钡膮悄暧醒劾镩W著光。

　　四胞胎姐妹在新家里吹蠟燭過生日（2020年9月10日攝）。

　　2022年，江西省崇義上堡梯田入選世界灌溉工程遺產(chǎn)名錄。在這個被稻田包圍的農(nóng)家小院中，吳年有夫妻倆和孩子們又一次走進了我的取景框，我再次為這一家人拍下了全家福。

　　照片中，所有的人都笑得那么燦爛，此刻的瞬間仿佛穿越了時空。12年前，四個小小的夢想播種在這片大山中，生根，發(fā)芽，努力生長，逐漸綻放……

　　吳年有夫妻和四胞胎女兒在新房前的合影（2022年6月15日攝）。

　　策劃：鄭衛(wèi)、費茂華

　　統(tǒng)籌：周大慶、劉金海

　　記者：萬象

　　編輯：黃曉勇、盧燁、蔡湘鑫、程婷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