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何东君

《李白：融汇百川的杰出思想家》/吴达云 著/线装书局

  一叠厚重的书稿，摆在了我的书案上，邀我作序。说它厚重，不仅因为它有三十万字，而且因为作者耗了十年心血。

  这是一本谈李白的书，然而它没有谈我们大家熟知的那个伟大诗人，而是专门介绍我们很不熟悉的一位“思想家”！

  李白是“中国思想家”，这个身份认定来自国家权威机构“中国思想家研究中心”。2005年，《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·李白评传》出版，遂使李白的“中国思想家”身份，真正“名见于经传”。

  按理，李白的“思想家”身份应和其“诗人”身份一样妇孺皆知，然而令人意外的是，李白的这一身份似乎遭到一种莫名其妙的“集体忽视”：在李白被认定为中国思想家已36年、《李白评传》已出版19年的现在，国内几乎所有媒体和各种文化载体，甚至一些专门研究李白思想的专著，依然忽略这位思想家的存在，致使无数李白爱好者对于李白思想——包括其思想观点和体系，对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贡献，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契合，及其对中国精神文明建设意义的认知，至今茫然。

  吴达云的这部著作，是《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·李白评传》出版19年来，以专著系统论证李白“思想家”身份的第一部。

（一）

  本书作者在序章开篇就综述了学者对李白思想的研究成果。这个成果呈现了当代李白研究“百花齐放，百家争鸣”的可喜局面。有趣的是，人们在占据同一材料的情况下，却能“研究”出“众说纷纭，莫衷一是”结论。

  本书作者没有从主观的臆测和现成的结论出发，而是从微观着手，小心翼翼地打开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宝库，耙梳诸子百家的思想源流，了解大唐的时代精神，分析盛唐的文人思潮，追踪李白的生平事迹，审视李白的心路历程，然后从李白1000多篇诗歌文章中遴选出100个“微观”的支点，交叉观照“思想家”李白的立体像。这样大费周章——用了十年业余时间——的折腾，使他有了异常的发现：他发现那位无人不晓的天才诗人，其实亦是一位杰出的思想家。

  作者认为，李白用诗的语言构筑了一个以“建功济世”理想为主导，以“辅弼明主”“事君荣亲”为途径，以“安社稷、济苍生”和“大同社会”为目标，以“功成身退”为个人归宿的思想体系。它涵盖了励精图治的政治思想，富民强国的经济思想，怀德绥远的外交思想，慎重用兵的军事思想，谋略制胜的强国思想，勤政廉洁的为官思想，诚意正身的修身思想，平等正义的伦理思想，唯物辩证的哲学思想和继承创新的文学思想等十个领域，每个领域都有多个观点或理念支撑。

  ——梳理并揭示李白崇高博大的思想体系，是本书对李白研究的一个重要贡献。

（二）

  在展示了李白理想与思想体系之后，本书引导读者进一步走进李白的精神世界。作者发现，与李白思想体系一样，李白的精神世界同样是一个值得挖掘的宝藏。正是李白的精神世界，使这位出生在西域、生长在巴蜀之地的“草野之士”，为“安社稷、济苍生”的政治理想历尽坎坷，创造了卓然独立的思想体系，登上了中国文坛的顶峰，在中国思想史、文化史上创造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奇迹。

  许多李白研究者都注意到李白精神世界的可贵，并有多种不同的表达。作者综合先贤之见，概括为以下：

  爱国主义——匡时济世，建功报国。

  英雄主义——经世安民，兼善天下。

  个性解放——风流飘逸，功成身退。

  人道人性——播扬人道，尊重人性。

  包容开放——不拘门派，学宗百家。

  勤奋苦学——博览古今，三拟文选。

  自信自尊——自负当世，理想坚定。

  自由平等——平交王侯，蔑视权贵。

  追求理想——终生执一，不改初心。

  顽强奋斗——屡败屡战，百折不挠。

  勇于批判——批判传统，扬弃诸子。

  创新创造——与时通变，推陈出新。

  “李杜文章在，光焰万丈长。不知群儿愚，那用故谤伤。蚍蜉撼大树，可笑不自量！”（韩愈）以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为核心的精神世界，使李白的个性和才能在不同领域、不同时段、不同事件面前，都有不同凡响的表现。这不但使他的诗文具有激动人心的力量，使他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受人民喜爱的伟人，也使那些恶搞和污蔑李白，企图“撼大树”的“蚍蜉”们黯然失色。

  ——全面展示李白的精神面貌，洗刷蒙蔽的千年尘垢，是本书的又一贡献。

（三）

  本书还从现实针对性、行为导向性和历史进步性三个维度，探索了李白思想体系的进步意义与价值。

  李白的许多诗文是以文学作品为形式，以政治理念为内容，表达其治国政见之作。李白丰富而深远的政见思想，不是空洞的理论，而是着眼于现实的务实政见。例如，往时许多人认为李白屡屡“言策”是“说大话”， 而实际上李白一生在“谋策”中倾注了他高昂的政治热情和伟大的爱国之心。本书中“谋略思想”一项所述“李白四策”，即安民富国的“经济策”，强国弱敌的“五饵策”，见于未萌的“绕朝策”，克敌制胜的“龙韬策”，即涵盖了具有现实意义的治国之方、克敌之计、先见之谋、用兵之略。

  李白的思想和精神，是其全部行动的指南。其崇高政治理想和博大思想体系，不但为其坎坷的政治活动提供动能，而且为其旺盛的诗歌创作提供导向，是其文学成就登峰造极的强大支柱。李白诗歌以“奇”“气”“豪”“逸”著称，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步千载，无数人追踪其成功之源，多从“庄骚”那里寻根。而本书发现李白诗文之成功，其兼收并蓄的多元思想和全面系统的文学思想之导向，最是关键之因素。

  李白思想与精神之最大意义，在于提出了积极进步、领先时代的价值观体系。

  ——指出李白思想和精神的历史进步性，应是本书的第三个贡献。

（四）

  本书还揭示了李白成为杰出思想家的三大秘笈。

  一曰开放包容、兼收并蓄。李白凭此使其“览千载、观百家”的“有字书”，“万里行”而读的“无字书”，以及家庭教育、成长环境、业师教导、友朋切磋，社会潮流、时代精神的影响，都成为其开放型思想体系的组成部分。本书梳理的李白十位思想政治导师，十位军事谋略导师，十五位诗歌词赋导师，为李白的这一秘笈作了最好的脚注。

  二曰取其精华、去其糟粕。李白善于围绕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生目标，从“万物皆备于我”的高度，用自己的独立审视和选择，对各种思想进行“取其精华、去其糟粕”的“扬弃”和改造，从而形成立异标新、风骚独具的思想体系。李白对儒学、道学和道教、纵横家、侠士、墨家、释家以及魏晋名士等传统的继承，都是有选择的“取舍”并用。而其作为思想家的进步性，正从其选择性中体现出来：他睿智地选择和吸收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具有进步价值的一面，又勇敢地批判与抛弃了其消极落后的另一面。“取其精华、去其糟粕”无疑是继承历史和传统之最正确的方针，令人讶异的是，诞生于1300多年前的李白，竟然已自觉而熟练地做到了这一点。

  三曰吞吐百川，融汇一体。李白善于对互相“排他”的“诸子”思想进行“熔铸”“融汇”和“加工”，从而使各种优秀思想以“结晶”的形式“统一”于自己的思想体系。李白思想中许多著名的观点理念都有明显的多元结晶特色，例如他的积极入世、建功报国思想，来源于盛唐昂扬的精神状态+儒家+纵横家+侠士等思想的综合；他的寄望际遇、布衣卿相思想，是基于卓越才能的自信+纵横家+侠士之风+姜太公、诸葛亮等历史榜样的鼓励；他的立功不居、功成身退思想，不但有道家+名士+英雄意识的背景，更有范蠡、鲁仲连等高士之榜样和当朝现实教训的加持；他的平交王侯、蔑视富贵思想，追求自由、及时行乐思想，等等，无不呈现多元结晶、百川融汇的内涵。尤其宝贵的是，许多传统思想经李白的“融汇”“加工”而得到升华与净化，上升为中华文明库中一颗颗新的“明珠”，例如纵横家思想，即被升华为大济苍生的英雄主义，以鲁仲连为“形象大使”见于李白歌诗之中。

  ——道出李白成为杰出思想家的要诀，是本书对李白研究的第四个贡献。

  吴达云是我浙江江山的同乡，我们既同是李白热爱者，又同是书法爱好者。他一生二十多年在军旅，十多年搞教育，后来四分之一世纪在做企业管理。我过去听说他想读李白，后来却在2021年初收到他的《李白：匡时济世的悲剧政治家——兼谈李白在诗文以外的卓越才艺》一书，观点奇葩，令我诧异。谁知今天又有新著付梓，真是可喜可贺！

  一个古稀老翁，凭着对李白的热爱，敢于涉足专家学者们“莫衷一是”的话题，不惜用十年时间来学习和钻研，最后以实锤展示李白思想的伟大，驳斥对李白的种种“隔膜”认知，扫除李白长期蒙受的污泥浊水，察其用心，难能可贵！

  读作者新作，是一大快事，破空之论，令人豁然开悟。不避力弱，哓哓多言，是为序。（发布时对原序言略有删减；何东君：新华通讯社原副社长，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，新华诗叶社长）